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曠野寂靜，雪落無聲，隻有一輪明月掛在天上，道旁林木稀疏，雪壓鬆枝，雖是苦寒天氣，又兼行路艱難，但雪景明月，亦算世上清歡了。

裴至伏在馬背上疾馳，忽然勒住韁繩直起身來，他抬頭望去，見月亮懸在半空，又大又圓，彷彿觸手可及，不由伸出手臂，想要撫摸月亮，半晌才苦笑一聲，想是連日來趕路心急，未曾好生歇息，竟至此刻神思恍惚，妄想將天上月亮摘在手裡呢。

李貴策馬緊跟，裴至猛地停下後，他勒馬不及，隻得往前繞了一圈，正要拍馬往回走時，看見地上似有斑駁血跡，忙翻身下馬，拽了韁繩蹲下察看，又沾了些在指尖，果然嗅見一絲血腥氣。

“五哥，阿貴，怎麼了？”齊川催馬趕來，滿麵倦容，這一路行來，都是荒郊野嶺，也冇個投宿的人家，餓了啃點乾糧，渴了抓把雪吃，連燒酒都喝完了。

“川兒，雪上有血跡，腳印往那邊去了。”李貴站起身來，循著血印子，往前走了兩三步，伸臂指向右側林間小道，“咱們要跟過去看看麼？”

齊川忙下馬，也看清了雪地上的腳印，一大一小，血跡斑斑，遂看向依舊端坐在馬上的裴至，“五哥，這人受了傷，看腳印還帶著個半大孩子呢。天寒地凍的，想是有什麼難處，咱們帶有傷藥，跟過去瞧一瞧？”

裴至聞言點頭，這才徹底回過神來，下馬將韁繩係在路旁鬆枝上，留李貴看著行李馬匹，他和齊川一前一後，彎腰踏進了林下雪路，肩膀蹭上路旁鬆枝，積雪簌簌往下落，齊川脖子上一涼，往後踉蹌了一步，不由小聲抱怨，“都怨阿貴，著急回家娶媳婦，專挑這荒郊野路，我骨頭都快顛散架了。”

“咱們去歲投軍，算來近兩年了，我也思念阿孃，早點趕回去也好。”裴至忙回頭，扶了把齊川，“好在明早就可以到家了。”

“阿貴這小子，倒是豔福不淺呢。”齊川哼了聲，又笑著打趣裴至，“等他成了親，大娘就該唸叨你了，五哥喜歡什麼樣的姑娘？咱們手上這三十兩餉銀，足夠娶個大胖媳婦了。”

裴至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，聽見齊川這話後，不知怎得紅了臉，他低頭想了半日，“隻要姑娘不嫌我窮，能孝順我娘，我都是願意的。”

“五哥，你這話當真？”齊川忽然激動起來，伸手拽住了裴至衣袖。

裴至隻得又回頭看他，“自然當真，你我兄弟多年，我騙你作什麼？”

“五哥，你瞧我妹子如何？”齊川拍手笑道，“我聽我娘說，她有意將阿瓊許你，又怕你長得俊，我家阿瓊配不上呢。你若是願意，我回去就請李嬸子來提親，大娘是看著阿瓊長大的，定然也稱心，如此一來，我們兩家不就親上加親了？”

“莫要亂說。”裴至忙搖頭，“我當你是親兄弟，當阿瓊是親妹子，此事萬萬不可。”

阿瓊可未必當你是親兄長呢，齊川暗歎了一聲，妹子一年一年長大，這兩年親手繡荷包，送親哥哥的是梅花，送阿貴的是杏花，唯有送裴至的是桃花，他這當哥哥的都看在眼裡。隻是裴家太過貧寒，無力娶親，如今賺得餉銀，正好操辦婚事呢。齊川口乾舌燥勸了一路，裴至卻絲毫不鬆口，不知不覺間，兩人就爬到了半山腰，眼前一座古廟，牆垣殘破，枯草叢生。門前雪地上，辨見蜿蜒血跡。

裴至遂上前叩門，並揚聲說明瞭來意。廟內卻依舊沉寂一片，半晌都冇人應聲。兩人相視一眼後，裴至走上前，輕輕撞開門閂，見廟裡隻有十步見方，地上燃了火堆，眼看快要熄滅了，灰燼裡嗶啵一響，爆出幾點火星來，照亮了佛龕裡的神像，金漆剝落，紅綢臟汙，卻依然慈眉善目，妙相莊嚴，角落裡站著個十來歲的小姑娘，身子瑟瑟發抖，手裡卻擎把長劍，雪亮劍光亦在輕顫，裴至見她害怕，忙後退了一步，他冇有姊妹，粗手粗腳的，不會哄小姑娘，隻得讓開讓齊川來。

“妹子莫怕。”齊川上前柔聲哄道，從懷裡摸出包傷藥，“我們兄弟回鄉，路過這裡，看見雪地上有血跡，想是有人受傷，便趕過來看看。”

小姑娘猶豫了片刻，怯生生伸出手臂，接過齊川遞過去的傷藥，“多謝公子。”

“我們兄弟是粗人，當不得公子之稱。”齊川忙笑道，“姑娘身後是何人，可是受了傷？”他藉著雪光，看見小姑娘身後的昏暗角落裡，還躺著一人，毫無動靜，像是昏迷過去了。

“她是我姐姐。”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，“我們遇上了盜賊，一家人全死光了，隻有我和姐姐逃了出來，姐姐受了傷，不停在流血。”

裴至和齊川聽了大怒，忙問小姑娘是哪裡遇上的盜賊，小姑娘說不清楚，隻說是忽然碰上的，她們姐妹逃了許久，才躲到這一處破廟裡。小姑娘一邊說，一邊把傷藥倒在掌心裡，摸索著幫她姐姐敷藥止血，齊川見她往肩上，腰上，腿上都依次敷上了，料想她姐姐傷的極重，忙又開口問她，“妹子，你姐姐傷成這樣，天寒地凍的，躺在這破廟裡不是辦法，你們可有親友投奔？”

小姑娘搖搖頭，嗚嗚咽咽啼哭起來，齊川忙哄她，“妹子莫哭，我們家鄉離此不遠，就在六十裡外的清平村，騎馬半日就到了。妹子若是冇有去處，可願隨我們兄弟回鄉暫住些時日？等你姐姐養好傷，你們姐妹再商議去處。”

“好。”小姑娘想了一會兒，哽嚥著答應了。她想抱起姐姐，但年歲幼小，雙臂無力，齊川忙上前幫忙，將躺在地上的小娘子抱起，隻覺雙臂酸沉，見裴至雙手來接，忙遞到他懷裡，蹲下身背起了小姑娘。兩人聽見狂風呼嘯，風雪又至，不敢多耽擱，忙原路下山，李貴早牽著馬等的不耐煩了，問清緣由後便催促啟程。

裴至策馬疾馳，卻覺衣襟被拽緊了，他在月光下低頭，見懷中人醒了，雖帶些病容，但眉眼清亮，唇角微翕，白皙耳垂上墜了金葉流蘇，微微顫動間幻化出一片流光。

“阿九……”

“阿九是你妹妹麼？”裴至側耳聽她說話，莫名有些臉熱，“你妹妹好著呢，她在我兄弟馬上。”裴至揚鞭一指，便見懷中人看了眼後神色一鬆，又攥著衣襟昏睡過去了。

不多時便趕至清平村，裴大娘聽見狗吠聲，忙披衣推開柴門，見是兒子回來了，不由喜上眉梢，“五郎，涼州如何了？”

“大娘，我們把涼州從匈奴人手裡搶回來啦！”李貴在馬上眉飛色舞，“我們兄弟立了軍功，每人得了三十兩餉銀呢，我先回去拿給我娘了。”

齊川見李貴說完後，便急吼吼拍馬走了，不由心裡好笑，都到家門口了，還是這麼心急，他從馬上抱下小姑娘，見裴大娘滿臉疑惑，忙笑著解釋道，“大娘，外麵風大，咱們進屋說。”

裴至也把懷裡的小娘子抱到了熱炕上，裴大娘聽齊川三言兩語解釋了姐妹倆的遭遇後，連罵了好幾聲作孽，便去灶房燒水了，又熱了幾個饃端來，齊川狼吞虎嚥吃了，又喝了碗熱湯，便告辭回家，將餉銀給母親收好，便撲到炕上大睡，等醒來後已是次日晌午了，一睜眼便嚇了一跳，他妹子紅著眼圈兒，一眨不眨地盯著他。

“娘，阿瓊這是怎麼了？”齊川見母親也盤坐在炕上納鞋底，忙翻身坐了起來。

“還不是為著你五哥，今天村裡人都說，你五哥一兩銀子冇花，就帶回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。”齊大娘拿鞋底拍了下兒子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，“你怎麼就冇帶回來一個呢，方纔你嫂子的嬸孃來，說她們村有個姑娘，今年快滿十八了，模樣齊整，性子也伶俐，隻是聘禮高些，要整整三十兩呢。”

“娘。”阿瓊嘟嘴抱怨道，”你就惦記哥哥，我怎麼辦呢？“

齊大娘忙安慰女兒，“裴家你是知道的，孤兒寡母，一窮二白，你要是嫁過去，哪有好日子過？娘從前看在兩家交好的份上，才由著你，但你爹一直冇鬆口呢。你五哥這次賺了餉銀回來，你爹才私下和我說，咱要他家十兩銀子，再從你哥的餉銀裡拿出十兩，給你們小兩口置辦的齊齊整整。可誰知你五哥一兩冇花，就帶回來個媳婦兒，那能怎麼辦呢？隻能再尋個殷實人家，這十兩銀子依舊給你帶去，豈不是更好？”

齊川聽得滿頭霧水，“娘，誰說五哥帶回來個媳婦兒？”

“村頭李阿婆說的，你大娘尋她給媳婦兒看病，李阿婆看完後出來，說你五哥媳婦兒白生生的，比阿貴的媳婦兒還俊呢，還帶了個水靈靈的親妹子，可惜問了才十歲，不然說給你做媳婦，也是一樁好親事。”

“娘，阿貴還冇成親呢，怎麼就他媳婦兒了？”齊川反手撐在炕上，正要苦笑著勸她娘，莫要亂傳閒話，五哥娶媳婦兒，那都是冇影兒的事，卻覷見妹子抹淚，又想起那日的話來，聽五哥的意思，隻拿阿瓊當親妹子看待，斷了她的念想也好，便話鋒一轉道，“五哥那是緣分，旁人哪裡羨慕得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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