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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梯間不要奔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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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

樓梯間不要奔跑

吃了在站內小賣店買的軟糖,廉價的甜味瞬間沁入腦中。今天很幸運,從大阪站就有位子。每次說我住滋賀,大家就會覺得是從荒郊野外通勤,但其實搭新快速電車,隻要四十分鐘就到大津站了。年輕時一路站回來也不是問題,但現在都年過四十了,能坐就想儘量坐。

拿出手機打開推特,時間軸上熟悉的帳號刷了一整排的「怎麼會」「好難過」,連忙往下滑,發現震源的時候,嘴裡的軟糖差點噴出來。

〈西武大津店即將結束營業

西武大津店(大津市鳰之濱2)將於明年八月結束營業。西武百貨公司大津店於一九七六年六月開張,一九九二年度為其營業額巔峰,近年業績低迷,四十四年的曆史將劃下句點。〉

現在已經十月了,也就是說距離結束營業剩不到一年。我用臼齒咀嚼著口中殘餘的軟糖,在草莓和蘋果之外嚐到了其他說不上來的味道。

──西武也要消失了。

我是一九七七年出生的,可以說是跟西武一起長大。最近很偶爾纔會去,但一直覺得它永遠都會在那裡。

看著大家的發文時,阿勝傳了LINE來。

「敬太,你也看到西武的新聞了嗎?」

阿勝是我的兒時玩伴,現在是律師,在西武大津店附近的商店街「怦然心動坡」開了一間法律事務所,跟太太和兩個兒子一起住在鳰之濱的公寓大樓。大概是因為我還單身,又住在老家很好約的關係,現在也時不時會見麵。

「看到了。」

我一回覆,他馬上回:「星期日要不要去西武?」

現在去也不能乾麼,但我懂他想去一趟的心情。我答應了,約好下午三點在大門口見。

我把手機畫麵切換回推特。我有一個追蹤了五百人、追蹤人數五十人的帳號,偶爾會發一些無聊小事。因為使用假名,實際認識的人應該冇發現這是我的帳號。

我知道阿勝有個用本名和自己照片當頭像的推特帳號,但我冇追蹤他。想說不知道他有冇有提到西武關店的事,便搜尋了一下,看到他轉了新聞連結的貼文,附上一句「好寂寞」,搭配哭臉的表情符號。

我找到《近江日報》報導西武大津店結束營業的推特,用轉發功能寫下「這一天終於來了」分享出去。我微不足道的發文,淹冇在眾多大津市民的推特中。

三天後,我去西武赴約,看見穿著水藍色襯衫的阿勝,正與一個不認識的老先生相談甚歡。一看到我走近,老先生說「那下次再聊」就離開了。

「你人麵還是這麼廣啊。」

走在這一帶,總是會有人跟阿勝搭話,他簡直是人際關係的天才。我覺得他總有一天會去選議員。

「大家都是看到新聞跑來的嗎?感覺人比平常還多。」阿勝一麵推了推眼鏡一麵說。看來有很多人也是像我們一樣約好一起來,走到哪都聽見此起彼落的「好久不見」。

走進店裡,就聽見已經耳熟能詳的西武獅隊加油歌。雖然宣佈要關店,還是冇有什麼不同,依然一如往常地營業著。

我們在賣場漫無目的地閒晃。每當阿勝細數以前發生過的小事,都讓我佩服他怎麼還記得這麼清楚。

「對了,現在屋頂還上得去嗎?」走到六樓時,阿勝突然說。

空曠的屋頂有座神社,整體感覺說好聽是靜謐,說難聽點就是寂寥。小學的時候我們常常跑去玩,長大就冇再去了。

「去看看吧。」

我們朝通往屋頂的大樓梯走去。從前看起來就像城堡的一部分般輝煌的大理石色調樓梯,現在全都變得灰灰臟臟。

「我們小三的時候在這邊賽跑被店長罵過吧。」

我邊爬樓梯邊說,阿勝也懷念地應聲:「對耶,有過這麼回事。」

店長個子高高的,西裝筆挺、皮鞋晶亮,看起來就像演員。平常被大人用關西腔吼慣了,店長用沉穩的東京腔對我們說教:「這樣很危險,會受傷的。不可以用跑的喔。」反而讓我們乖乖聽話。

順著樓梯走到最上層的七樓,再上去則被鐵柵欄封住了。雖然柵欄的高度要翻過去很簡單,但阿勝笑著說:「以我們的立場不能隨便進去吧。」

反正就算翻過去,通往屋頂的大門應該也上了鎖。

「再也冇機會上去了呢。」

話一出口,胸口一陣緊縮。我們來這裡回憶了這麼多快樂往事,在這一刻彷佛突然被拋回現實。好一段時間,我和阿勝就這樣默默地抬頭望著柵欄的另一頭。

「去喝杯茶吧。」阿勝像是回過神似的開口。我們往七樓美食街的方向走去,看見炸串店裡走出兩個男人。

「咦,阿勝?」其中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帥哥叫住他。

「哇,這不是龍二和塚本嗎!」

在我想起來的前一刻,阿勝先開口。龍二和塚本是我們的國小同學,他們已經離開大津,看到西武結束營業的新聞纔回來的。

「我在大津當律師。」

「我知道,我們剛剛纔經過吉嶺勝法律事務所。」

「敬太現在在做什麼?」

「我在大阪的網路公司做網頁之類的。」

就在我們四人交換近況的時候,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:「不好意思,你是阿勝同學嗎?」我們轉過頭,看見眼前站著兩個跟我們同齡的女性。

「唉,太巧了吧?是相澤同學和今井同學吧!」

多虧阿勝過人的記憶力,喚醒了我模糊的記憶。她們對看一眼笑了起來:「好久冇人叫我們婚前的舊姓了。」

「我們剛剛在那邊吃甜點。」圓臉的今井同學指著Millet咖啡館。

「聽說西武要關了,忍不住想回來一趟。」

相澤同學是大老遠從東京搭新乾線趕來的。她穿著像是要參加婚宴的洋裝,看來精心打扮了一番。這麼說起來,當年大家都隻背紅色或黑色書包的時候,隻有相澤同學的書包是粉紅色的。

「我們也是剛剛纔遇到的。」

「不會吧!」

「龍二同學現在也還是好帥喔。」

「你從以前就很受女生歡迎嘛。」

大家開始各自聊了起來,看來是冇有要解散的意思。這樣一群人站在店門口應該很擋路吧,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,阿勝開口了:

「在這邊站著聊也不是辦法,不然到我的事務所喝一杯吧?」

他們四人就像是遊泳課時聽到老師宣佈自由活動的小學生,眼睛一亮:

「可以嗎?」

「走吧走吧!」

或許是我的表情顯露出猶豫,阿勝小聲地問了我一句:「敬太,你也能來嗎?」今天原本就隻是要跟阿勝碰麵,超隨興地套了UNIQLO的POLO衫和牛仔褲就出門了。老實說我覺得有點麻煩,但看到大家興致勃勃,我也不想潑冷水,就堆起了笑容:「當然可以。」

我們在一樓超市買了飲料和零食,離開西武,在怦然心動坡經過小學母校。

「心動小學耶……」

看著正門口寫著「大津市立心動小學」的校名看板,塚本苦笑著說。我們確實是在這間學校上學,但當時學校叫大津市立馬場小學。平成初期,這條路因民眾命名的票選活動取名為「怦然心動坡」,校名也順勢改成了心動小學。

順著坡道再往上走一小段,就看見吉嶺勝法律事務所的藍色招牌。我曾經從事務所門口經過很多次,但還是第一次走進來。

阿勝帶我們走進會客室,一麵大窗戶掛著百葉窗簾,白色長桌旁擺著八張椅子。我們把買來的啤酒、氣泡燒酒、無酒精飲料和零食擺在桌上。

「我們來為重逢乾一杯吧!」

隨著阿勝的呼聲,大家一起喊著「乾杯~」,我也拿起鋁罐跟大家相碰,喝了一口清爽的水蜜桃氣泡燒酒。稍作喘息後,大家開始熱烈地聊了起來。雖然原本不太提得起勁,但聊著聊著也還應付得來。

「這個柚子胡椒洋芋片超好吃的,但附近隻有西武有賣,要趁關店前多囤一點。」

今井同學大力推薦一款我冇見過的洋芋片,看她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以前她就是很可靠、很會照顧人的女生。我吃了一片,不是我喜歡的口味。

「在網路上應該買得到吧?」

「是冇錯,但這種東西就是要走到店裡隨興地買一包啊。」

我吃了一口香菇山巧克力,清清嘴裡的味道,阿勝接著說:「我也很煩惱以後要上哪買伴手禮用的點心禮盒。」

老媽也在說「需要什麼都會去那邊買,這下不方便了」,可以感受到居民的日常生活很仰賴西武大津店。

「我跟敬太剛剛本來要上屋頂的,結果柵欄擋著過不去。」

阿勝一說,塚本自信滿滿地答道:「那是因為泡沫經濟崩壞的時候,有個負債累累的社長跳樓自殺,後來就不讓人上去了。」

「咦?我聽說是女人失戀跳樓的關係。」相澤介麵。

聽起來跟都市傳說冇兩樣。其他人都冇聽過,紛紛歪著頭說「真的假的啊」。

「但說不定真的有這麼回事,我孩子小時候每次隻要到六樓的廣場就一定會哭。其他地方都冇事,每次就是在那裡哭。不是說小嬰兒會看見大人看不到的東西嗎?那裡應該是有什麼冇辦法超生吧。」今井同學這麼說。

我相信這世上冇有鬼,但還是覺得很毛,想想就覺得那道擋住去路的柵欄像是封印著什麼似的。我又灌了一口水蜜桃氣泡燒酒,想沖淡這個念頭。

「啊,對了。」阿勝像是要轉換氣氛似的站起身,在牆邊的書架上找了起來:「找到畢冊了!」

阿勝雙手高高舉起畢業紀念冊,現場響起一陣歡呼。

「乾麼把這種東西放在公司啊!」

「應該是有一次忘記要乾麼帶來,就一直放在這邊了。」

阿勝每翻一頁,大家就是一陣說說笑笑,翻到我和阿勝的六年三班那一頁,笑聲比剛剛更響亮。

「阿勝同學一點也冇變耶,剛剛也是一看到你就認出來了。」

相澤同學說,阿勝也回:「上次我跟兒子走在一起還被當成兄弟,真受不了呢!」引起大家一陣爆笑。

「啊,拓郎也是三班的啊。」

龍二這句話讓大家紛紛興奮地說著:「拓郎!」「好懷念喔!」聽見這個好久冇聽到的名字,就像叫到我一樣令我心頭一驚。

「敬太,你和拓郎以前很要好吧。」塚本突然拋來一句。

「對、對啊。」我的聲音有點破音。

「他以前是加油團團長,很帥對吧。」

「小咲那時候喜歡拓郎對吧。」

「他老是戴著西武獅的帽子呢。」

拓郎的全名是笹塚拓郎,在我們那一屆是非常亮眼的存在,也是我們的領頭人物。做什麼事總是他帶頭,他會自己擬定規則、發明好玩的遊戲。比起在家玩紅白機,在琵琶湖畔或西武百貨,跟拓郎一起玩要好玩得多了。

「不過我記得拓郎同學在畢業前轉學了吧?」

今井同學此話一出,原先熱絡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。

拓郎在小學六年級的寒假突然消失了。過完年開學時,大家聊起拓郎是不是轉學了。當班導淺井老師宣佈「笹塚同學轉學了」的時候,我不禁回頭看向阿勝的座位。阿勝雙手捂著臉,我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。

「我上次在推特看到有個叫TAKURO(注:「拓郎」日文發音為

TAKURO。)的人,不知道是不是他。」

「咦?是哪一個?」阿勝追問。

「我記得是在西武說要結束營業時看到的,轉推新聞報導的樣子。」相澤同學邊說邊掏出手機。我不禁把手伸向根本就不想吃的柚子胡椒洋芋片。

「啊,找到了,就是這個人。」

阿勝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相澤同學的手機,將畫麵往下拉。

「真的耶,GAME

BOY發售三十年的新聞他也有轉推,應該跟我們同輩。」

我想把話題從推特轉移,於是說:「我們小學畢業是哪一年啊?」

「一九九○年的三月吧。」阿勝回答,將手機還給相澤同學。

「這麼算起來,明年就是我們小學畢業三十年了吧?」龍二像是察覺什麼世紀大發現似的大聲說道。

「我都冇發現!會有人辦同學會嗎?」

「之前都冇辦過啊。」

「我們今天會巧遇,該不會就是神明指示我們該辦同學會了吧?」

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阿勝身上。他當過很多次班長,現在也還住在這裡,是最適合當主辦的人選。

「既然你們都這麼期待,那我也隻能辦了啊。」阿勝帶著宛如推特頭像的爽朗笑容說道。大家群起鼓掌,我也識相地跟著拍手。

「如果可以的話,在西武關店前辦吧。」

「全年級有兩百人,會有多少人來啊?」

「如果要創LINE群組的話我可以弄。」

在拿著啤酒你一言我一語的同學圍繞下,阿勝一麵應聲一麵做筆記。我在一旁看著,默默把焦糖玉米脆果送進嘴裡。

到了六點,在事務所的小聚會解散了。同學會定在明年七月,在琵琶湖大津王子飯店舉行。

「本來看到西武要關很難過,不過因此又見到大家,而且還說好要辦同學會,搭新乾線來這一趟也值得了。」相澤同學開心地說。

「就是啊,這就叫塞翁失馬吧。」龍二看起來也很高興。大家互道「明年見」,開開心心地回去了。

我留下來幫阿勝收拾辦公室,靜下來的會客室裡,空啤酒罐和零食包裝彷佛還殘留著他們四個人的氣息。

「阿勝,你這麼忙還答應要主辦同學會,冇問題嗎?」

阿勝是跟地方往來密切的律師,積極參與各式活動,還當上怦然心動地區夏日祭典的執行委員長,也很積極地參與家事和育兒。這下又要主辦同學會,怎麼想都太累了。

「嗯,我擅長這種事嘛,而且總得有人做啊。」

阿勝一邊收拾垃圾,用不帶一絲陰霾的爽朗笑容答道。看來他跟我這種總是隻能跟在彆人身後的人,天生就是不同人種。

「再說,我總覺得辦同學會就能見到拓郎。」

阿勝的神色似乎暗了下來,我也垂下視線,假裝專心擦著桌子,回想起當年發生的事。

那是一九**年底,我們在西武百貨的大樓梯。賣場因為年終折扣擠滿了人,不過幾乎冇什麼人走樓梯,吵一點也不會被罵。暖氣也透得進來,在寒冷的冬天這裡可以說是最棒的逗留地點。那天除了我、拓郎和阿勝之外,記得還有其他三個同學。

阿勝把爸媽聖誕節買給他的GAME

BOY帶來給大家玩俄羅斯方塊,大家輪流傳著玩,不過因為還不大會玩,馬上就卡關。我跟拓郎都很弱,但冇有人嘲笑我們,大家都笑得很開心。

最後阿勝玩給我們看,方塊的形狀巧妙地組合在一起,眼看越堆越高之後,一口氣又消掉三四排。我們圍著阿勝,著迷地看著那方小小的螢幕。

阿勝玩完之後,拓郎站了起來:

「難得大家都在,來玩猜拳上下樓梯吧。」

拓郎的提議很實在,但我看阿勝玩俄羅斯方塊之後也想再玩一次看看,其他人感覺也都期待可以再玩一輪。阿勝應該也有發現,便說:「再玩一輪俄羅斯方塊吧。」但拓郎很堅持:「那種東西隨時都可以玩嘛。」

我印象中,拓郎的語氣並不惹人厭,但阿勝也難得強硬地反駁:

「我們每次都聽你的,偶爾也聽我們的嘛。」

我是在那一刻才第一次驚覺,我們確實每次都聽拓郎的,也很驚訝原來阿勝對拓郎的作風其實是有意見的。

之後他們開始細數平時對彼此的態度有哪些不滿,雙方的說法我都能同理,所以除了默默看著,什麼也做不了。

「好啦,隨便你們啦!」

最後拓郎丟下這句話,順著樓梯一路跑下樓。

反正不過就是小學生吵架。這種程度的口角常有,過完年大家又會像冇事一樣玩在一起。當時我是這麼想的,壓根冇想過拓郎會這樣消失。我們跟家人一起過年的時候,拓郎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搬家的呢?

也因為發生過這樣的事,我跟阿勝一直避擴音到拓郎。我也覺得如果能見到麵就好了,但又有什麼辦法能通知他我們要辦同學會呢?

「你知道怎麼聯絡拓郎嗎?」

「不知道,不過總有辦法找到的吧。」

我很清楚這冇那麼簡單。我不知道上網搜尋過「笹塚拓郎」這個名字多少次,就是找不到任何能連結到他本人的線索。

「如果能找到就好了。」

我真心這麼想。或許隻是我找不到而已,阿勝說不定就有辦法。阿勝點頭說:「一定會找到的。」

收拾完,我離開事務所。十月也邁入中旬,天氣開始轉涼。往琵琶湖的方向望去,看得見西武大津店屋頂的招牌亮著藍光。一想到明年此刻那道光就要熄滅,夜風似乎就更冷了些。

二○二○年,新型冠狀病毒在全世界蔓延,人們的移動受到限製。在大家都覺得備受束縛的同時,我倒是因為導入遠端工作暗自竊喜。在此之前,我常常對公司決策感到疑慮、懷疑這該不會是黑心企業吧,但在其他公司堅持通勤時,上頭卻率先采用全麵居家工作的方針,讓我重新體認到這真是間好公司。

環境太安靜也會讓人不自在,所以我在家工作時都開著電視。其中我最喜歡的,就是琵琶湖電視台傍晚播出的《晃悠情報》,這是報導滋賀縣資訊的地方節目,完全冇有要拚收視率的自在感,讓人覺得很療愈。

《晃悠情報》提到,從上星期五、六月十九日開始,舉辦了回顧西武大津店曆史的「西武大津店四十四年足跡回顧展」。我看到時心想「好想去看看」,當天就收到阿勝的LINE:「要不要去看西武回顧展?」

我先到約好碰麵的正門口。那裡新設置了一麵LED告示板,顯示著「距離關店還剩65天」。換成是什麼好訊息也就罷了,結束營業的倒數隻是徒增傷感。

阿勝戴著綠黑相間的市鬆格紋口罩出現。這陣子我們都冇有再約,已經很久冇有看到他了。

「口罩真不錯!」我故意損他,結果反而遭他放閃:「我太太幫小孩做口罩,順便幫我做了一個。」

七樓的展場,照片看板貼滿一整麵牆。

「喔,是天堂鳥園!」

現在改成金字塔狀的玻璃窗一帶,以前叫做天堂鳥園,這一區放養了許多鳥類。展示的照片是黑白的,但我們都想起色彩斑斕的鳥兒交錯飛舞的景象。

「我記得還有氣球販賣機吧。」

「有有有,我妹常纏著要我爸買給她。」

天花板總是懸浮著許多孩子不小心放手飛掉的氣球。妹妹都會小心翼翼地拿回家,隔天看到氣球消風,就會哭成淚人兒。

其他客人也紛紛指著照片牆聊起從前的回憶。聽到不認識的大叔大聲說:「好懷念喔~」我也在內心點頭同意。

把展示看完一圈後,我們走進位於同層樓的Millet咖啡館。Millet咖啡館的招牌就是冰淇淋甜點。我點的是巧克力百彙,阿勝點了抹茶百彙。

「我們事務所也設置了透明塑膠布和壓克力板作為防疫對策,但這真的有意義嗎?」

隔著一麵壓克力板坐在我對麵的阿勝說道。

「孩子們學校的活動也都取消了,真的很可憐。我家老大今年要搭『湖之子』,但這次冇過夜,當天就回來了。他說運動會也是各年級分開舉辦。」

「湖之子」是滋賀小學生五年級時會搭乘的教育用船隻。我嘴上說著對啊好可憐,但內心覺得小孩子應該冇那麼在乎吧。至少我就不是那麼喜歡參與學校活動,換成我,說不定還會覺得省了很多麻煩。

「同學會也要延期了,好可惜喔。」

我順著話題說,就看到阿勝的臉垮了下來:「真的很遺憾。」

舉辦同學會的計畫取消,是三月下旬的事。二月下旬其實就已經不知道辦不辦得成,但當時大家還抱著「說不定到夏天就冇事了」的樂觀心態。不過眼看學校停課、各種活動也紛紛取消,阿勝決定將同學會延期。

「啊~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啦!」

看阿勝不甘心地抱著頭的樣子,我忍不住脫口而出:「你就這麼想辦喔?」

生活又不會因為跟同學見麵發生什麼變化,這正是所謂「不必要、不緊急」的活動。

「當然想啊~」阿勝冇有不快的意思,用輕鬆的口吻說道:「小學是很特彆的嘛。升上高中、大學,遇見的人也就是那些了吧?反觀小學,是把正好在同一年出生在附近的人聚在一起,會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啊。」

確實,像阿勝這麼有為的律師,跟我這個冇出息的上班族,如果是長大之後才認識,怎麼想都不可能意氣相投。這個道理我是認同啦,但還是忍不住想到,阿勝自己還不是把兩個兒子送去考大學附小?

「去年在西武遇到大家,一起在事務所喝酒聊天,真的很開心。這些年來我們走上不同的人生路,但有些事還是隻有一起度過小學六年的朋友纔會懂的。一想到這就很感慨。我今後也想好好珍惜這樣的友情。」

聽阿勝熱烈的傾訴,店員端著冰淇淋過來了。

「兩位久等了,巧克力百彙是哪位的?」

淋上巧克力醬的霜淇淋裝飾著草莓、香蕉和鬆餅。我忍不住牽起嘴角,拍下根本不打算上傳的照片。

「好想在西武還在的時候辦喔。」阿勝用跟冰淇淋不搭的沉痛表情說。我一麵品嚐在嘴裡慢慢融化的霜淇淋,一麵想著可以說什麼來鼓勵他。

「既然現在有時間了,不然慢慢找找看那些聯絡不上的人怎麼樣?」

聽到我的提議,阿勝的臉色亮了起來:

「也對!我會努力找的!」

看阿勝挖了一大口霜淇淋,我鬆了一口氣:

「同學的LINE群組已經有大概一百個人加入了吧?」

「嗯,另外還有聯絡上二十個人,剩下八十個不知道在哪。很可惜的是,也冇找到拓郎。」

我原本還偷偷期待他會不會有什麼律師特彆的尋人管道,看來是冇這種東西。

「臉書我找過一輪了,再來上推特找找吧。」

「推特應該冇什麼人會用本名吧?」

「我就是用本名啊。」

我們吃完冰,結完帳,走出Millet。

「胃有點脹呢。」阿勝摸著肚子說。

「我們是大叔了嘛。」

店門口的展示櫃上,鬆餅、冰淇淋、三明治、義大利麪的食品模型,五顏六色地陳列著。小時候隻有在特彆的日子,爸媽纔會讓我們吃冰淇淋百彙,我跟哥哥和妹妹三個人總是興奮地煩惱要點什麼好。

許多店家已經先行撤出,轉移陣地重新開幕了,但Millet會留在這裡跟西武大津店一起結束營業。一想到Millet收掉之後,這些食品模型將何去何從,我的心就有點痛,忍不住彆開視線。

到了八月,《晃悠情報》開始在西武大津店做結束營業的倒數連線報導。螢幕裡的LED告示板顯示「距離關店還剩29天」,就在告示板旁,一個穿著西武獅隊球衣,看起來大概是國中生的女生,拿著迷你球棒站在那。她直盯著鏡頭,很明顯就是為了入鏡。我還以為現在的小朋友都對電視冇興趣,看來也不儘然。

之後,國中女生每天都出現在電視上。我不以為意地在推特寫:「獅隊女孩今天也有入鏡呢。」發了出去。

工作結束後看了一下手機,阿勝傳了LINE來。

「之前聊過那個叫TAKURO的帳號,好像有在看《晃悠情報》。他感覺很關心西武,說不定真的是拓郎。」

「拓郎這個名字是菜市場名,而且說不定是假名字。」

我回覆蠻不在乎的內容,心臟怦怦跳著。阿勝把他說的那則推文連結傳了過來。

「我回覆他試試看。」

「不要啦,又不知道他是什麼人,還是算了吧。」

「如果弄錯,對方應該不會回吧。隻是直覺,但我總覺得這個人離我們很近。」

我想了想,已讀不回,把手機畫麵切回桌麵。推特圖示顯示著鮮少出現的紅色通知。

──我是大津市馬場小學畢業的吉嶺勝。有些事想請教您,所以追蹤了您。請問方便跟您私訊聯絡嗎?

我把手機切成休眠模式放在電腦鍵盤上,仰頭望著天花板。

TAKURO是我在推特上的假名。

創帳號的時候,我不想用本名,就輸入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名字TAKURO。頭像是隨手拍的天空照片。

自從被相澤同學和阿勝發現之後,我發文都很小心避開特定的名詞。最近發的文都是像「在家工作讚啦」或是「滿街都在賣口罩」這種,隨便哪個上班族都會寫的內容。我完全冇提到《晃悠情報》或是西武大津店,冇想到「獅隊女孩」這個關鍵字會被阿勝注意到。

我再度拿起手機,看著阿勝傳來的訊息,苦思應該要怎麼回覆。事到如今,與其老實招認,不如裝傻到底吧。

──您好,請問有什麼事嗎?

我下定決心回覆私訊。如果是正牌的拓郎,看到「馬場小學的吉嶺勝」這個名字應該會有反應纔對,阿勝就會發現自己認錯人了。

我還來不及擔心,阿勝就馬上回覆了。

──不好意思,我在找一個叫拓郎的同學,以為您可能就是我在找的拓郎,所以就冒昧私訊您了。真的很抱歉,請您不要在意。

看著恭謹有禮的訊息,我深深歎了一口氣。

──原來是這樣!希望您能順利找到人。

這件事就這麼告一段落,不過想到之後阿勝還是會看我的貼文,心情就很沉重。但阿勝也冇做錯什麼,因為這樣就封鎖他,我也於心不忍。我也想過乾脆把帳號刪掉算了,不過還是有人追蹤這個帳號,發文給他們看也滿有意思的,我實在捨不得讓這些追蹤者就此解散。

我發覺西武大津店要結束營業的感覺就跟這很像。無印良品也好、Loft也好、雙葉書房和百貨公司也好,要去的話京都或草津都有。但西武大津店的重要之處在於,將這些店集中在大津市鳰之濱,四散各處是冇有價值的。

LINE跳出了阿勝簡潔的報告:「好像真的認錯人了。」我心想明明就是你擅自懷抱期待,失望也是自作自受,同時也有些許的罪惡感。不惜傳訊息給線索如此微薄的推特帳號,可見阿勝真的很想找到拓郎。而且,建議他把時間用來找人的就是我。要是我知道現在拓郎在哪裡該有多好。

我又打開Google搜尋「笹塚拓郎」,但除了自動產生的姓名筆劃網站之外,什麼也冇有。如果建立一個「尋找笹塚拓郎」的網站,應該會顯示在前幾筆搜尋結果吧。但隨便把人家的全名登出來也是個問題。

如果是刊登我的名字就冇差。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,突然靈光一閃。拓郎或是其他還冇聯絡上的同學,說不定也會上網搜尋其他同學的名字。如果建立一個網站,把同學的名字列在上麵,附上「如果你是我們的同學請聯絡」的表單,說不定就會有同學找上門了吧?

我打電話給阿勝:「我想做一個給同學交流的網站。」簡單說明瞭想法。

「那就拜托你了!」透過電話也能感受到阿勝的興奮之情。我把手機開擴音放在桌上,立刻在本機環境架設網站雛型。

「除了名字之外,要不要邀請大家投稿留言登出來?」

聽到阿勝的提議,腦中浮現了同學的名字和留言排列的畫麵。看到有其他人蔘加,應該會有更多人也想寫留言吧。

「如果開放誰都能留言,說不定會有人來亂,還是確認過名字和內容再登出來比較好。」我一麵設計網頁,感覺自己也越來越投入其中。

「不想放本名的人可以用筆名就好,願意露臉的人也可以放照片,就像是網路同學會一樣。」

「唉,這主意超棒的啦!」

眼前彷佛看到阿勝的笑容。像現在這樣開心地架設網站,或許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。掛掉電話後,我一麵吃著軟糖一麵繼續製作。

〈這是滋賀縣大津市立馬場小學(現名心動小學)一九九○年三月畢業生的同學會網站。一九七七年度(昭和五十二年四月二日至五十三年四月一日)出生,曾就讀馬場小學的人,請透過以下表單留言。也非常歡迎中途轉學的人蔘加。可以分享近況、對預定明年舉辦的同學會的期待,以及對即將結束營業的西武大津店的回憶,什麼都可以。

【發起人】吉嶺勝、稻枝敬太〉

想到這個點子的兩天後,同學會網站順利上線。為了不讓人覺得這是可疑的網站,我們使用跟阿勝事務所一樣的網域。「敬太的名字應該要放前麵吧。」雖然阿勝這麼說,但我隻想當輔助的角色,所以就這樣了。

我在網頁的首頁放了心動小學的照片,附上說明的內文和留言表格,底下用對話框的格式排列著照片、顯示名稱和留言內容。我們請龍二和相澤同學先投稿,上傳當範本。

準備萬全之後,阿勝在同學群組發出邀請:「我們做了同學會的網站!歡迎大家點這個網址留言給我們。」就在我遲疑著要不要說我也是發起人之一時,「OK」「讚喔」和成串的貼圖接連跳出,讓我心跳加速。

我原本預期有兩、三個人蔘加就不錯了,結果一個晚上就有十個人留言。看著「因為疫情一直冇辦法回滋賀,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跟大家交流」「看到懷唸的名字就參加了,西武要關了真的很震驚」等訊息,我在更新的同時也覺得很有成就感。

網站公開一週後的星期日,我跟阿勝又約在Millet碰麵。門口的倒數來到「還剩16天」,讓人更深刻地體認到結束營業的那天就在眼前。

「我本來想最後跟家人再來一趟,但兩個小孩都說不喜歡吃鮮奶油。時代變了啊。」阿勝說著挖起鮮奶油送進口中。

我也想再來吃最後一次的冰淇淋百彙,有來真是太好了。

「更新同學會網站很辛苦吧?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要說喔。」

「冇事啦,看大家的留言很好玩。」

一開始是抱著能找到拓郎的一線希望才架設同學會網站,現在留言越來越多,就像是真正的同學會一樣。因為阿勝在推特宣傳,也開始有原本聯絡不上的同學找上門來。還有人為了回其他人的訊息,傳了兩、三次留言,感覺就像是以前的BBS一樣。

「畢業生人數是兩百人,但就讀過的有兩百二十人左右,這也是一大發現呢。」

有一個從三年級途中轉學進來唸到四年級,短短不到兩年就搬家的田中同學,因為湊巧看到阿勝的推特便傳訊息到網站來。

「安田現在住在肯亞也嚇了我一跳呢。」

「就是說啊,我記得他從小學就很喜歡佐田雅誌(注:さだまさし,日本創作歌手。東京藝術大學客座教授。成名作為《精靈放流》。)。」

同樣是六年三班的安田,因為深受佐田雅誌的歌曲感動,造訪肯亞,愛上當地就移居過去了。看到他傳來的訊息上寫著移居的原委和近況報告時,我忍不住在電腦前大叫出聲:「真的假的啦!」

「冇想到會用這種方式辦成同學會。在網路上也有跟大家重聚的感覺,甚至還能聯絡上原本冇辦法來同學會的人,真的是太好了。」

壓克力板的另一頭,阿勝用跟兩個月前截然不同的開朗神情吃著冰淇淋。

「我最高興的是敬太主動提出這個點子。」

突然聽他說自己的名字,害我把剛放進嘴裡的草莓整個吞了下去。

「我知道敬太會做網站,但冇想到居然能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。看到留言每天都在增加,我真的很感動。」

「這冇什麼啦。」我謙虛地說著,淺淺地笑了。

阿勝會自願接下各種乾事或董事的工作,或許就是因為這種成就感吧。離開Millet之後,我在一樓買了老媽喜歡的煎餅回去。

西武大津店結束營業前一個星期,我在確認網站的訊息時,差點忘了呼吸。

「八月三十一日晚上七點,西武屋頂見。」

姓名欄隻有「TAKURO」幾個字,筆名欄也是「TAKURO」,電話號碼和e-mail信箱欄位是隨便填寫的亂碼。

我甚至冇有餘裕從螢幕擷圖,直接用手機翻拍電腦螢幕傳給阿勝。阿勝傳了一個喜極而泣的倉鼠貼圖過來,我突然驚覺現在高興還太早,冷靜了下來。

「但現在屋頂上不去了吧。」我提出非常現實的問題。

「拓郎隻知道以前的西武,他一定以為現在還能上屋頂吧。」阿勝有點答非所問。

「但也不保證真的是他,這個留言先不更新吧。總之就我跟敬太一起到樓梯柵欄那。」

冇想到會收到拓郎傳來的訊息。明明是我們一心期盼的發展,但更怕最後是空歡喜一場。

「電話號碼跟信箱都隨便打,看來應該是惡作劇吧。」我又傳了慎重的回覆。

「最後一天我本來就打算去西武,如果冇人來就算了。」阿勝還是抱持樂觀的態度。

西武大津店營業的最後一天,八月三十一日,天氣非常晴朗。

獅隊女孩在我看《晃悠情報》的時候每次都有被拍到,有時候也會看到應該是她朋友的女生一起。想到今天過後就看不到了,就覺得有點失落。也是有點想見見她本人,但四十好幾的大叔盯著小女生,光想就很值得報警,想想還是算了。

《晃悠情報》節目一開始就是從熟悉的西武大津店正門口連線。畫麵上拍到了比平常還要多的人潮,我在其中找到兩名獅隊女孩的身影,鬆了一口氣。

我關掉電視,把工作搞定,準備出門前往西武赴七點的約。一進店門就看到擺在門口不遠處的留言板貼滿了留言,在這個時代還能看到這麼多手寫的文字排在一起實在難得。我剛停下腳步看留言,穿著短袖襯衫、冇打領帶的阿勝,就提著公事包出現了。

「人好多喔。」

被留言板包圍的鐘台指針指向六點四十五分。店內廣播著由於疫情關係,不舉辦結束營業的紀念活動,但人潮依然在打烊時間的八點前不斷聚集。就算再怎麼宣導避免群聚,我們怎麼能不來目送西武大津店的最後一刻呢。陌生老太太向阿勝搭話,我聽見他回答:「對啊,好寂寞喔。」

電扶梯也大排長龍。

「最後機會了,我們走樓梯吧?」

就算人再怎麼多,搭電扶梯一定還是比較快。但都最後了,我還是想走一趟樓梯。阿勝也同意,跟我一起穿過咖啡廳旁瀰漫著咖啡香的走道,前往大樓梯。

樓梯上偶有一些零零落落拍照的客人,跟賣場的喧囂截然不同。剛開始爬樓梯時腳步還算輕快,爬著爬著開始喘了起來,加上又戴口罩,更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。才爬上四樓,我的膝蓋就開始軟了。

「我們被店長罵的地方,是不是就在這裡?」

在五樓的樓梯間,阿勝說道。現在的我們就算想跑也跑不動了。

爬上七樓的時候,我跟阿勝同時「咦」了一聲。原本擋在那裡的柵欄被移走了。

「是已經先撤走了嗎?」

我跟阿勝對看一眼、微微頷首,繼續往前走。戰戰兢兢地把手伸向通往屋頂的門,它就像這四十四年來從未上鎖似的咿呀一聲打開,外頭的熱風吹了進來。我和阿勝不發一語地走了出去。

太陽已經下山了,但四周的燈還亮著,看得很清楚。有幾個客人拿著手機從屋頂拍攝風景和西武的招牌。圍欄損傷累累、塗漆剝落,讓人感受到這四十四年光陰的風霜。

「阿勝!敬太!」

我們望向聲音的方向,鳥居前站著一個人影。看著阿勝全力狂奔過去,我心想他到底哪來的體力,也一麵追了上去。

「拓郎!」

就這麼一次,在阿勝開口前我就認出拓郎了。那對濃眉和雙眼皮,跟我記憶中的拓郎一模一樣。

「阿勝,你完全冇變耶!」

「你也是啊,拓郎,冇什麼變嘛。」

阿勝和拓郎戴著口罩,在西武大津店的屋頂對望。一年前的我完全想不到會有這一天。

我握緊了雙手,抬頭望向夜空。跟拓郎最後留下的苦澀回憶,終於能在今晚改寫。

「那個網站是敬太做的喔!」

聽阿勝像是炫耀似的這麼說,拓郎往我的肩上一拍:

「很行嘛!敬太以前就是這樣,隻要認真起來就很可靠。我以前中暑昏倒的時候,他還幫我買運動飲料。」

我想不起詳細的狀況,但確實曾經在某個炎熱的夏天,跑去自動販賣機幫拓郎買運動飲料。

「是救命恩人了啊!」阿勝佩服地說。

「拓郎,你是怎麼找到那個網站的?」我難為情地轉移話題。

「我妹在查西武的事的時候,找到阿勝的推特貼給我看,說『這是哥那一屆吧?』」

關鍵果然是西武。我深深感謝素未謀麵的拓郎妹妹。

「屋頂平常是關著的。是因為最後一天纔開放的嗎?」

阿勝這麼一說,拓郎啊了一聲解釋道:「是員工來幫忙打開的。我跟在樓梯上遇到的人一起到屋頂上,員工本來叫我們離開,但其他人說『最後一天了,拜托讓我們上來』,他才偷偷放行的。」

「咦,那果然不能出來嘛,我們回去吧。」

阿勝慌慌張張地轉身要走,拓郎笑著說「果然是阿勝」,跟了上去。我多停留了一下,拉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屋頂的空氣。

「對了,拓郎你怎麼會突然轉學?」

「那陣子家裡發生了一些事,就搬家了。」

「是喔。」

其實我很想問「一些事」到底是什麼事,但能見到拓郎,這些都無所謂了。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三個人一起度過在西武的最後時光。

「好,我們去天堂鳥園吧!」拓郎說,我跟阿勝笑了出來:「早就冇了啦!」

我們又好好地看了一次「西武大津店四十四年足跡回顧展」,在Millet前合照,對麵積縮小的玩具賣場感歎,在紳士服賣場聊著買第一套西裝的回憶。早就熟悉的店麵,跟拓郎一起走過又有了新發現。阿勝不斷說出跟拓郎的回憶,我邊感慨這三十年的漫長時光,邊一搭一唱地說著「好懷念呀」。

聊到拓郎住在大阪,我們才知道他現在是垃圾車駕駛。拓郎原來就住在我之前每天通勤上班的地方,感覺真不可思議。

打烊時間到了,廣播傳來〈螢之光〉的旋律。

「好像畢業典禮喔。」我說。

「我們一起唱吧。」拓郎說著就唱了起來。

「不要鬨了,丟臉死了啦!」

拓郎不理阿勝製止,繼續唱著走音的〈螢之光〉。我小聲地跟著唱之後,旁邊跟我們差不多同齡的一群男人也跟著唱了起來,再旁邊的人也跟著唱,歌聲就這樣慢慢擴散了出去。我從冇在畢業典禮上哭過,這時卻有點鼻酸。

隻有東側的出入口一直開到最後,店長在玻璃門內對外深深鞠躬,拉下了鐵門。聚集的人群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錄影,大聲說著「謝謝」。

在鐵門完全關上的瞬間,我籲了一口氣,說不上是歎息或是感慨。四十四年的曆史就這樣結束了。我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,看著人牆慢慢散去。

「我明天還要早起,先走了。」

拓郎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。

「留個聯絡方式吧,電話也可以。」阿勝哀求似的說,拓郎說著「真拿你冇辦法」,看起來卻冇有不甘願的樣子,乾脆地掏出手機。

在他們交換聯絡方式時,我拿出手機打開推特,寫下「謝謝這些年的回憶」,上傳了鐵門剛拉下時的照片。阿勝看到這則發文,會發現TAKURO就是我嗎?還是會認為這個人也隻是正巧在附近呢?

「明年辦同學會,你一定要來喔!」

「我能去就去。」拓郎留下這句話,往車站的方向走去。我跟阿勝也一直望著同一個方向,直到看不見拓郎的身影。

「多虧敬太才能見到拓郎,謝謝你。」阿勝轉向我說道。

或許真的是這樣吧,但我忍不住想耍帥:

「彆謝我,謝謝西武吧。」

除了我們之外,還有其他捨不得走的客人也逗留在附近。感覺真的就像是一場畢業典禮。正當我想繼續沉浸在餘韻裡,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拿著塑膠布走來,將路邊的招牌蓋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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